薛媛媛: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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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走到红梅家,弓腰站在门边。红梅喊村长进来坐,拿瓷碗泡茶。村长向她摆手,说不要泡茶,你和起仁过来,和你们说件事。村长低着头,抓耳挠 腮。红梅看村长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该不是栓子出了什么事吧!村长哽咽着声,说当年的红军回来了,今天民政干部带他们来寻亲,你带栓子去乡政府吧。红梅 问,红军回来了?他爹来寻找栓子?村长点着头,说他们回来寻找妻子儿女。红梅神色慌张地望着村长,村长借故还要通知其他人,赶忙走了。

  伍起仁一屁股坐在门坎上,端起铜烟壶,默默地抽着。红梅说,栓子会不会被他爹带走。起仁吐出一口烟,直直地望着红梅,眼眶就红了。

  红梅15岁那年,红军在她家乡成立苏维埃政府,建立中央革命根据地,领导贫苦人打土豪分田地。也是这年,国民党以几十万兵力对中央革命根据地进 行“围剿”,中共中央作出“扩大百万铁红军”决定,年满15岁以上的男性都是扩大对象。眼看赣南一带男人走光,留下女人怎么生孩子?不生孩子这一带就要断 根。迫于局势,男人找个女人“赶亲”①。跟女人睡上几夜,让女人怀上孕,这样才能留下种不断根。能睡上几夜算是运气不错,有的今天结婚明天走,连样子都没 看清就走了。红梅和秋生就是今天结婚明天走。

  那天红梅哼着《送郎当红军》,蹲在河边洗衣。水里扎进一个猛子,打了红梅一身水花。红梅喊“谁?”河里升出一个脑袋。红梅看到是秋生咯咯笑了。 秋生坐到红梅身边往河里抛石头,击起一阵涟漪。秋生说,我报名参军了。红梅说,我等你回来。秋生说,万一回不来呢?红梅捂住秋生嘴巴,说不准这么讲,你一 定要回来。秋生说,我们结婚吧。红梅羞涩地低着头,提起没洗完的衣服走了。新婚之夜,16岁秋生搂着15岁红梅说,我害怕,我害怕回不来。红梅说,你要回 来,一定要回来。秋生把红梅搂得更紧,搂得红梅骨头发疼。他就这样搂着红梅,享受新婚之夜。月光透过树枝,从木格格窗漏进来,又悄悄缩出去躲进云层,太阳 冉冉升起的时候,集结号在山头吹响。嘹亮而悠长的号声,像一阵阵催命声,秋生身子颤抖,红梅伸出手把秋生搂紧。

  门外有人敲门,随着敲门声木板门“吱”的一声推开,一个抱着襁褓的红军走进来,心急火燎地把襁褓塞给红梅,说,请给孩子找个契娘②吧!我妻子生 产死了。红梅想也没想抱着孩子,望着秋生和那位红军出门、结集、撤离,举着旗帜随大部队走,直到拐弯消失在山路上,她还踮起脚尖眺望。

  “哇!”孩子在红梅怀里哭,红梅像是被唤醒,才知道怀里还有个孩子。她笨拙地抱着孩子,嘴里喊着不哭不哭,孩子却一直哭。红梅不知怎样哄孩子, 父母死得早,只有一个大姐也出嫁了。红梅抱着哭泣不停的孩子往大姐家跑。大姐看到妹妹傻了,说,你这个要死的,怎么抱个孩子来。孩子不是猪崽狗崽,随便丢 点东西可以养大。红梅说,孩子不听我话,一直哭,我不知他为啥哭。大姐说,你没生过孩子怎么知道孩子为啥哭。大姐抱过孩子,说,孩子哭不是尿了就是饿了。 大姐告诉红梅怎样给孩子换尿布,怎样用米汤糊糊喂孩子。

  2

  伍起仁猛抽几口烟,把铜烟壶往地上磕了磕,磕出一坨烟屎,又把铜烟壶扔到桌上。说,我去学校把栓子叫回来。红梅说,不要叫栓子回来,我去他学校 找他。红梅用手理了理头发,换上一件干净衣衫出门。伍起仁跟在她后头。红梅说,你回去吧!伍起仁愣住。伍起仁哪知道,红梅不愿让他出现在红军面前,怕他受 剌激。曾经有人劝红梅,解放了,跟这个国民党大兵离婚吧。红梅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红梅拐进学校,把读中学的栓子叫出来,说,你当红军的亲爹回来找你了。栓子说,我有爹,还认什么亲爹。红梅说,走吧,听娘的。栓子一声不吭走在红梅前头。栓子高高大大,像是一座铁塔在她前头晃,红梅望着栓子,栓子15岁了,红军走了15年了。

  红军刚走那几天,国民党反动武装又以十倍兵力猛攻苏区,留守红军和游击队与敌数日激战,终因弹尽粮绝而失败。“清剿”红军家属和红军后代那天, 全体村民被白军押到河坝上,白军把游击队员罗囡仔吊到一棵树上,砍一刀装一碗血,砍九刀装满九碗血后罗囡仔惨死。白军又用寒光闪闪的刺刀挑开女游击队员朱 秀香胸衣,割下她两个乳房,丢给狼狗吃;又用血淋淋的屠刀对昏死过去的朱秀香开膛剖腹,挖心掏肺,用小卵石填充肚子,绳索捆绑沉入河坝,来逼村民们交出红 军后代和红军家属。红梅灵机一动,捂住孩子嘴巴,悄悄溜出河坝,潜入山林。她靠森林掩蔽,翻过山冈,逃到县城。孩子又在她怀里哭,红梅掀开孩子屁股,屁股 没有屎尿,又慌乱地去摸孩子身上,摸不出孩子哪里疼,她急得浑身冒汗,还没弄懂孩子为什么哭时,红梅喉咙一咕,吐出一口清水。才感觉自己饿了没吃东西,才 记起孩子也没吃东西。红梅抱着孩子走到一座大院门口,想给孩子讨口吃的。老财主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站在门口,说,孩子饿了,进来吧!老财主把红梅拉进 门,带到一个老女人身边,说我婆娘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