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路公车通向城市的西部,从最繁华的市中心,延伸至幽静的住宅区,再往后,是一片阻隔着工厂区与生活区的防护林。三十分钟的路程,是我每天必定要重复的行程,我把这条路的最后一段叫“拉米之路”,我的家,就在“拉米之路”的尽头,防护林的边缘。
我拥有一所小小的房子,与近在咫尺的住宅区新楼比起来,它就像是垃圾屋,但对于一个流浪者的我来说,拥有一所栖身之地,我已十分满足。
傍晚时分总是最美的,那时候,我总能听到有一阵手风琴声随风传来,那是一个悲伤的琴手在倾诉他遥远年代的爱情。这就像我的心情,平静,却带着忧伤。
前面说过,我只是一个流浪者,我没什么朋友,只有远远的手风琴曲伴着我,哪怕那位拉琴的人并不是为我而演奏,我依然一厢情愿地把这音乐当成我最亲密的朋友。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曾经受雇的那个老板家的人以外,我还认识拉米。对,她叫拉米,“拉米之路”的拉米。我们,就是在十九路公车上认识的。
我并不惧怕流浪的生活,因为我生性热爱自由。但我总归会为衣食烦忧,于是,我接受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老板的雇佣。那段日子,我每天到老板家去上班。早上,我都会和老板家的保姆一起坐上开往城市西区的十九路公车,然后在终点前一站下来。就在那段日子里,我遇到了拉米。
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我究竟为老板做什么工,因为那段往事,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耻辱。我不愿意提及,是因为我不想让拉米知道我的职业。或者,她已经再无机会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我还是不想说,真的,我不知道你是否爱过,你若爱上一个人,你一定会理解我。虽然我是如此卑微,但没有人说过,因为卑微,我不能拥有爱情。拉米啊,她有多美,多可爱,多娇弱,她让我牵肠挂肚、寝食不安。在我的流浪生涯中,从未有过这么奇妙的邂逅,整整一天,我都盼望着能在上下班的两趟公车里看见拉米。尽管我们不能说话,我们只能用眼神交流,可是那个时刻,就是我一天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拉米一定比我更年轻,因为每次在十九路公车上碰见她,我总是看见她跟在她妈妈身后,紧紧地跟着,小小的脸上,一对大眼睛惊恐地张望着周遭人群。第一次见到她警惕而又无辜的眼神,我就喜欢上了她。后来有一次,我们居然是前后座,我终于用我的眼睛和她进行了第一次交流。我就那么看着她,我相信,我的眼神一定能把我心里的喜欢告诉她,是的,我爱上她了。那时刻,我知道,其实,她也在悄悄地喜欢我。
我听到她妈妈叫她“拉米”,于是,我在心里默默地叫着她“拉米”、“拉米”。可我一直不敢叫出声音来,因为老板家的保姆总是跟在我身边,还有,拉米的妈妈看我的眼神,也总是带着蔑视与防备。
就这样,我们每天在十九路公车上见面。我和保姆在终点前一站下车,老板家的别墅就在那里。每次下车时,我总要对着拉米深深地看上一眼,她依偎在她妈妈身边,眼睛却注视着我,目光里尽是留恋和不舍,还有,许多许多的疑惑。哦,拉米,拉米,请原谅我,不是我不愿意和你说话,不是我心底里的爱还没到足够的浓烈,只是现在,我仅能保持沉默。但总有一天我会大声叫你的名字:拉米——我要带你去流浪,带你周游世界,带你看遍这个城市外面更大更广阔的天地。
我就这么用眼神对着拉米说话,她也似乎懂了,安静地看着我,面带羞涩矜持,可爱的拉米,她可真是让我越来越喜欢了。
有一段日子我病了,莫名其妙的腹痛,直到在老板家昏倒。我得了肠胃炎,老板把我送到医院动了一次手术,出院后,他让我住在他家。那些天,我连续两个星期没有坐十九路公车。两个星期后,我终于下床,可以出门了,尽管手术让我身体虚弱,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因为我又可以见到拉米了。
我迫不及待地奔向车站,上了那辆以往每天必坐的班车,拉米,拉米,我来了……我搜遍整个车厢,没有拉米的影子。第二天,没有;第三天,还是没有。
我想离开老板家,我要去寻找拉米。可是老板出钱为我动了手术,他认为我的余生就是用来为他效劳的。但我怎么能受制于他?我本就是一个流浪者,我生性酷爱自由、酷爱漂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拥有了拉米,我也一样要带着她去流浪。上帝啊,我要离开,我要自由,我要拉米!
我逃离了老板家,没有再回去,但我并不离开这个城市。每天,我在十九路公车上寻找拉米。一个月了,拉米没有出现,而我,却把这段我们曾经用眼神相互表达着爱恋的路叫作“拉米之路”。我在十九路公车的终点站找到了一处房子,就在防护林边上,我就这么孤独地住在破陋的房子里,每天陪伴着我的,只有居民小区里传来的遥远的手风琴声。流浪的日子本就是我谙熟的,但没有拉米,我却心灰意懒。拉米,你在哪儿呢?
这一日傍晚,我再次上了十九路公车,只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尽量不去影响别的乘客。车开到终点前一站时,我跟在人群后面快步挤到门口,我每天的拉米之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正在我从车门口向着地面一跃而下时,我的眼前忽然一亮,天啊,拉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