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民族文学的精神原点

    当前,我国民族文学创作主体在选择坚守还是寻求突破中颇为摇摆不定。换言之,究竟是站在当下、立足乡土,还是跳出本民族的文化场域,寻求更为广阔的个人空间,成了许多民族作家首先面临的现实选择;也是一些民族作家反复调整创作姿态,却仍然无法找到自身立场和发展策略之尴尬所在。

  每个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谱系。这个谱系和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谱系之间如何兼容,是每一个民族作家都必须思考的问题。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如果仅仅把作品的受众对准本民族,其作品的影响范围势必被限制在狭小的空间内,失去更为广阔的传播性和影响力,而如果从本民族的文化中跳出来,抹去民族底色和背景,在形式与内容上淡化本民族,甚至与本民族割裂,失去与本民族文化和精神的实质性联系,虽然可能打开普通读者习惯性的接受通道,作品的特色和优势也将因之失去。

  毋庸讳言,和汉语言文学的主导地位相比,民族文学和地域文化处于劣势和边缘地带。但在文学上,中心与边缘并没有截然的分野,边缘并不意味着弱势,中心也不意味着强悍。对于作家来说,现实生活中的偏远一隅或许永远处于边缘的位置,却并不妨碍它成为文学意义上的中心,这是文学的特性,也是文学的伦理。放眼世界,相对于欧美白人而言,非洲黑人和拉丁美洲民族在政治、经济中显然处于劣势和边缘地带,但他们的文学与欧美白人文学相比毫不逊色。不过,并非每个作家都能认识到文学的这种内在支配规则和生态规律,也不是每个作家都能在文学的土壤里耕耘多年之后,走向自己熟悉的园地,用柔软的笔触绽放坚韧的生命之光,展示文学的强大魅力。于是,一些作家,甚至是颇有成就的作家遗憾地离开了自己的精神原点,义无反顾地走向视觉熟悉却与心灵隔膜的暧昧地带,踟蹰于不知所以的迷茫之中。比如李佩甫的《城市白皮书》、余华的《兄弟》、张爱玲的《赤地之恋》《秧歌》和《小团圆》等。在中国,几乎所有的出色作家都把乡村当作他们的精神原点和心灵田园,鲁迅一写作就是回到江南小镇,莫言小说的故事背景大多在山东高密。唯独张爱玲是个异数,她对上海都市的描写到位而传神,叙述的针脚在上海的高楼大厦、霓虹灯和咖啡吧随意游走,似乎不经意间就缝制出绚丽华彩的文学图案,但是离开了都市,张爱玲的叙述就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和无节制的泥泞之中。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能否在中心和边缘、民族和国家主题文化之间建立一种联系,从而有效地解决彼此之间的精神抵牾。湘西作家在这方面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比如,从湘西走出来的土家族作家彭学明,他以《湘西女人》《祖先歌舞》和《娘》等湘西为题材的散文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湘西成为彭学明作品的精神背景和创作母题。鲜明的地域标签说明作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但同时也成为他人指陈其题材单一的口实,因此作家容易产生挑战其他写作领域(例如《雅安》等)的冲动和激情,这是作家突破自我的潜在动力和心理趋向,事实证明这些作品并不成功。

  因而,在书写原乡时,民族作家需要展现自己的创作优势。彭学明无论表现湘西的山、水、女人、风俗,都能写得独到而神韵十足,但他的笔触一旦离开湘西,灵性也随之消失,对彭学明而言,这是一种警醒。因为像沈从文这样的作家毕竟不多,而且沈从文的两套笔墨之间也是不平衡的,沈从文的标志性意义仍然是以湘西为精神背景的作品,无论是以小说形式出现的《边城》《长河》,还是以散文形式出现的《湘西》《湘行散记》都是如此。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自留地”,马尔克斯笔下的马贡多、贾平凹笔下的商州、汪曾祺笔下的高邮,都是作家的精神之乡。所以,原乡乃是作家精神上的原点。民族文学的重要价值之一在于它为中国文学提供了新的精神庇护所,这是民族文学作家精神立场的所在。

  支撑这种观点的是中国文学的湘西书写。作为一个极具地域性特色的群体,当代湘西少数民族作家的创作持续繁荣,原因之一就在于对自己精神原点的清醒认知。著名画家黄永玉最近在《收获》杂志连载的长篇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再次把文坛的焦点聚集在湘西。小说以大开大合的叙述风格、宽广的精神内涵、奇异的民族习俗,再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湘西的真实景象。新时期以来文学湘军的作家如孙健忠、石太瑞、蔡测海、彭学明、张心平、吴雪恼等,作品都以湘西为背景,构成了文学湘军民族作家的中坚力量。更年轻一代的民族作家,如被称为文学湘军“五少将”的田耳、于怀岸等作家,也是聚焦湘西,寻找湘西之美,他们的创作多次获得全国性文学奖项。孙健忠、蔡测海的《醉乡》《远处伐木声》和《家园万岁》等体现出的含蓄蕴藉、刚柔相济的风格,作品深入到湘西的精神内核。《魔幻湘西》是孙健忠的魔幻系列小说集,小说的素材均为湘西土家族神话和传说,这些神话和传说是民族记忆堆叠成的集体无意识。魔幻现实主义文学风格的形成源自本土文化血脉中的固有基因,也是人类精神的叩问。这部小说集从不同侧面刻画出了湘西土家族的精神面貌和民族性格。作家深入土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