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才能追溯到一种气味的源头?一条河,依然在以流水的方式诉说着往事。
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涌,寒溪河,她还有一个更久远的名字,青鹤湾。三五只从盛唐飞来的青鹤,依然在这个秋天的阳光下盘旋、栖息或哺育,没有谁觉得这是生命奇迹,哪怕羽翼能划破遥遥无期的岁月,一切终将归于寻常,天高云淡,万物自在。
当一大片幽蓝的波光在山峦间浮现,眼前那片山林骤然间就广大而深远了。大自然总是充满了巨大的创造激情,这水,从寒溪河流到浮竹山佛岭,一条河眨眼间变成了一个湖,佛灵湖。对于水,山从来不是坚硬的历史,而是依偎与拥抱。有青山必有碧水,有碧水必生嘉木。南方多嘉木,阳光照亮了细密的波纹、灵动的浪花,湖水映出了一湾清澈的树影,荔枝、龙眼,芒果,一律在波光潋滟中绿着,万绿丛中,还有天底下唯一以东莞命名的树,莞香树。它们的出现,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感动,我嗅到了,终于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神秘的、妙不可言的气味,缥缈于这鹤影、树影与流水之间,令人魂牵梦绕……
随便走进一片莞香林,兴许你一脚就踩在了唐朝或宋朝的土地上。莞香如同一个前世的传奇或传说,在唐朝便已传入岭南,到宋朝时,已遍植树于莞乡的山水间。如今,在大岭山四周的清溪、寮步等客家围村,还能觅见天然莞香林,那最老的两棵古树,据说已寿高两百多岁,而树中的百岁老者就更多了。但莞香并不须长到百年以上才能结香、开香,一般四五岁就可以了。让莞香结香、开香,说起来又是挺残忍的一件事,所谓香口,实为伤口,或被风吹折,或被雷电劈开,或被野兽咬伤,乃至蛇虫蚂蚁的侵蚀,都会让它遍体鳞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更多的伤口,还是被人类用刀斧砍开,老乡们说是砍香或开香口。当一棵莞香树从上到下砍得伤痕累累,再也没有香口可开时,香农便会把一棵树砍掉,但会留下一米深的树桩和根部,在泥土里深埋四五年,一旦揭示,那树桩和树根部便如苏醒复活般,喷出一股沉郁而典雅的香气,这就是沉香,又名土沉香,因投水即沉,又名沉水香。
天下名香,主要有沉香、檀香、龙涎香、麝香等,而沉香为众香之首。沉香有道,道法自然,它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还必须经岁月之积淀。若要采到上佳的沉香,人类还得按捺住急功近利的欲望,让莞香树多长一些岁月,数十年以上的香树,才能形成长久蕴积的天然沉香,“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岁月愈久香味愈佳,而当它长到百岁以上的高龄,则是沉香中的极品,被誉为植物中的钻石,这绝非比喻,其高贵身价超过黄金两百倍。然亘古以来,这为世人所钟爱的莞香或沉香,从一开始却无关于它的价值,人类好香源于生命与生俱来的天性。一种天生地长的植物在自然造化之中散发出自然的香味。先秦时期,从士大夫到寻常百姓便有佩戴香囊、插戴香草、焚香薰衣的风俗,而衣冠芳馥在东晋南朝士大夫中已蔚然风行。唐宋时期,王公贵族、文人雅士以焚熏莞香为时尚。尤是宋代,香火鼎盛,凡宴会、庆典、祭祀、科举考试,皆设香案,曲终人散而香味不绝。诚如欧阳修在一首诗中所叙:“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而伴随着人类对香的觉悟,便尝试以香入药,东汉末年名医华佗曾制成药用香囊悬挂于居室内,以润肺宁心,明代李时珍用线香“熏诸疮癣”,在清宫医药档案中,藏有慈禧、光绪御用的香发方、香皂方、香浴方。而焚香,不只是风俗与仪式,其实也是一种祛秽疗疾的方式,通过燃烧所产生的气味,可免疫避邪、杀菌消毒、通关开窍、畅气通脉、醒神益智,让人神清气爽、延年益寿。
一个又一个王朝覆灭了,一条香道却愈走愈远,从牙香街到寒溪河是一条水路相连的路,而这条小河终将注入东江南支流,然后通江达海,北上广州,南下香港,远达京师、苏杭、东南亚乃至波斯湾、地中海……一条把中国载向世界的海上丝绸之路,不止有丝绸、瓷器,还有那仿佛从佛龛中飘溢而出的东方古典气味,沉香或莞香。这是一条通向大半个地球的莞香之路,一条名不虚传的香道。而香港,就是在这条香道上诞生的。香港博物馆史料记载和史学家罗香林考证:那时香港还是东莞的一个无名小岛,很多香贩走水路将莞香运往九龙尖沙咀,再由这里运往海外,由于大量莞香从小船上卸下等待大船转运,那弥漫四溢的香气穿透咸涩的海风,一个香气扑鼻的港口,让漂泊海上的人们在迷茫中有了一个迷人的方向,啊,香港!这就是香港之名的由来,说起来却不像是历史,像是一个随后呼唤出来的名字,又像一个浪漫的传说。而这浪漫的传说,很快就变成了悲惨的历史,随着香港为英人侵占,一条香道如同倒转,从西方运来的不只是鸦片,还有他们精心炮制的夺人心魄的香料,而这种谜一样的气味似乎比坚船利炮更能征服世界。莫言引用德国作家聚斯金德《香水》中的话:“在这个世界上,谁掌握了气味,谁就掌握了人的心;谁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