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高原,守边防!
我问师胤嗣:“苦吗?”瘦高黝黑的汉子笑得居然有些羞涩:“就是太冷。”
我知道,他下一句要强调什么。
我在康马县与亚东县的交界处,卓木拉日峰下的多情湖畔第一次见到他。多情湖,只是藏语的音译,但又何其切合当时的场景——他刚送走来探亲的妻子和孩子。
“不把她们送到拉萨?”“不了,送她们上车就行了。”她们要从这里到日喀则,从日喀则到拉萨,然后出藏。家人团聚的温馨未褪,刚毅又上面容——职责所在,寸步不离帕里。
——帕里在哪里?
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几近西藏自治区的最南端,海拔四千三百六十米的所在。由日喀则南来至此,一路攀高,由此再往南,则一路下坡。
帕里,在高原。
冷,是真冷。
早上八点多,我在帕里边防派出所官兵起床的哨声中醒来。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它提醒我,待会儿出门,最好穿上羽绒服——这是我从平原来时,为最极端的想象预备的,最后居然真的用上了,让我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惊诧——要知道,这是8月,在我出发的地方,正是秋老虎最凶猛的时节。
师胤嗣说,这是帕里最温暖的时节。他在这里当派出所教导员,也好几年了。
我没有问他,那冬天呢?
可又何止是冷。
平常习惯了小步快跑,在这里,我却不得不装作自己腿上绑了沉重的沙包。快步爬上二楼,就得扶在栏杆上喘半天。这里的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带的一半,他们说,你得喘两口气,才顶得上你上来之前的一口。
我终于懂得了缺氧的滋味,那种无所不在的匮乏感,我想,师胤嗣们早就懂。
可他们不会说。早操的哨声一响,他们照样整队绕着营区跑步,练擒敌拳。简直让我以为,他们身体里,另外有一个供氧的器官。
可后来我知道了,与我一样,他们多跑几步还是喘。只是他们说,还有战友在更高海拔处。
就如同我没问他们冬天怎样,我也没问他们,驻守在更高处怎样。
从三千六百多米的拉萨,来到四千三百多米的帕里,我已经体会到这天高云阔、油菜花盛开的美景,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容易亲近。我所不知道的是,海拔五千米以上,已经不适合人类长期居住。
所以,师胤嗣只说,就是太冷。
当然,我能明白,他留着的下一句是:还有战友,在更高处。
在高原,守边防。
二
帕里有更高处。
海拔七千三百多米,喜马拉雅山脉的高峰之一,卓木拉日偶尔从缭绕的云雾中探出面容来,俯视这个高原镇。
可惜,峰虽高拔,孤怎能支?
整个帕里镇,有二十多个自然村落,两千多人,若在东部,这不过与稍大些的农村行政村的人数相仿佛。但帕里的面积,却足有五百八十平方公里,比首都北京最大的近郊区朝阳区还大。
而帕里边防派出所辖区,边境线足足六十多公里长,有十八条重要的通外山口。没上山的时候,我就替他们皱眉:你们不过三十多个人,就算白一班黑一班,每人一个山口,也不够使。
随着他们背起巡逻装备上山,眉头更解不开了——
群山不足恃。
因为高原一样的风雨,偏催生出了两样的山峦:一种像卓木拉日,棱角鲜明,绝壁如刀锋,凛然难近。另一种,正如我眼前所见,似高实缓,坡面经过冰霜,坑坑洼洼,快走虽难,如牦牛悠闲地吃着草,一步步也就踩到了顶峰。
前者堪称天险,可毕竟还是少数。后者,对行惯山路的边民来说,无非是好的选择与不那么好的选择罢了——能从两山之间的山口谷道,从前人已踩出的路径通行固然便利些,从山上另走一条新路,以避过边防官兵的巡逻,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站在海拔小五千米的山口,往下望去,有铁皮屋顶反射的光。那已是不丹所在。
雾气,是这里常来的不速之客,转眼间潮水般涌起。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我尚在懵懂,身边全副武装的巡逻官兵,却倏然警觉起来。
“山脚,有个马队。”
雾,已将山口完全笼罩起来。马队已遥遥消失在雾里,倘要从山脚上行,过我们所在的山口时,怕不还得几个小时。
为了大雾笼罩前的一瞥,这组巡逻的官兵,将伏守在这山口处,其中,包括我的临时室友,师胤嗣口中的“普参”。
前一天,我借宿进派出所休假警官的铺位。每个床头,都贴着主人的名签,我隔壁床位是参谋“普布桑珠”。
我还抱着与“室友”套套近乎聊聊天的念头,可直等到吹过熄灯号,也没有等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