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李登建)

山抱岭,岭抱山,会仙山的群山窝窝里,藏着一个名叫唐李庵的小庙。它简直像蜗牛壳那么小,可是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庵寺也不在多么气派。这里为别处所不及的魅力是格外幽寂,而这恰恰是古刹的魂。绕白石清泉,钻茂密松篁,踏着曲曲弯弯的小径走进来,那宁静、虚无的氛围,顿时使你躁气消除、心灵净化。小庙殿宇僧舍亭榭廊柱结构紧凑、玲珑剔透,现在看到的虽是明清时期修复后的面貌,也已三四百年,而其创始年月已不可考,也许庙门一侧那棵千余岁的文冠果树,保留着关于它的最初记忆。

  唐李庵下面山谷里有一座小草屋,住着一位花甲老汉,为守庙人。这个守庙人本是看山护林的,守庙纯属义务。早年他借宿在大殿,没事时就瞅神像,瞅残存的壁画和梁柱上精美的明代彩绘。瞅着瞅着两眼放了光:“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哩!”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他要文化一回,自己花钱买车票到市里找文物部门,蹲在人家门口不走,讨钱维修寺院。款项拨下来,县里却没往寺院上用,他又去找文化局长“打仗”。有一天夜里大雨如注,大殿顶子塌了一角,老汉趴在一片浸湿的彩绘上呜呜地哭……

  小草屋旁有一棵大梨树,树下一张石桌,数只石凳,别看桌面上落了一层鸟粪和厚厚的尘土,当年可是擦得锃明瓦亮,围一圈儿说笑的人,一拨接一拨。那是唐李庵启动修葺、开发工程,老汉搬到小草屋里,这里就成了“联络站”——市里的专家来,先到这里坐一会儿,听听老汉的意见(起初是他硬把人家拉来的);舞文弄墨的文人们搜集素材,从这里得到“灵感”(他看了他们编的“传说”,却笑“咱文人咋光说瞎话呢?”);扩建配套景点涉及到周围村子的山林,各村确认地界的人在这里会合;开发公司的工头更是把这里当作“办公室”,戴金丝眼镜的技术员背靠着梨树树干看图纸……老汉像过节一样兴奋,一人忙不过来,“逼”着老伴撇了家园,上山来做专职司炉——烧水。他没有好茶叶,是那种七八块钱一斤的末子茶,可喝茶也成了他最大的一项开销,怎奈那把“大嗉子”茶壶一刻都不闲着。不过,这并不影响老汉爽朗的笑声金属片一般撞击满山哗啦啦的树叶儿……

  那个头上抹了油、腆着大肚子、满嘴荤腥话的开发公司头儿心肠却不孬,他同情老汉还有一个瘫儿子,把老汉视为公司的临时工,一月发400元的工资。一家人感恩戴德,老汉天不亮就脚步咚咚地到山下挑水,来回三里路,哼五六段小曲儿。可是你要是活干得不仔细,哪怕一道砖缝没抹严,他又翻脸不认人,抓住不放,要你返工,这时他则成了“监理”。

  老天不仁啊,工程才进行到一半,老汉却突发急症。临死前他眼睁得很大,迟迟闭不上。都猜他怕这一“走”,老伴、瘫儿子就被扔在大山里了。谁想他嘱咐老伴,常替他去看看庙,还要老伴发誓答应一件事:“我死后不要给人家开发公司添麻烦,病是咱自己得的……”

  老伴在小草屋住下来。山窝窝里只有她一户人家,丛丛石头把小草屋包围,团团寂寞堵住屋门。夜晚来临,无边的黑浪汹涌着扑向小草屋,很吓人。而最难熬的是冬天,林子全落光了叶子,雪填满了山谷,百里大山不闻一丝动静,连一声狼嚎都没有,空空的心像被挑在树枝上一天天风干。老人单薄的身子骨哪承受得这般重压?眼看挨不过去了,树梢迸出了星星点点的绿,屋前屋后的小花开了,游人的欢声笑语抛洒在石径两边。

  好奇的游人向小草屋走来,叩响门窗。她像见到久别的亲人,攥住人家的手不松开。总要从里间拿出一个荣誉证书让人看,那是1988年老伴被评为市文物保护先进个人的奖状。絮絮叨叨地说,老伴活着时每天夜里都拿着手电筒到庙里东照照、西照照,每天早晨把寺院扫得干干净净。她说她也“传染”上了这毛病,一天不去一趟就感觉像少了啥一样。而那一排菩萨一个个都拿眼盯着她,嘴一张一合地给她讲经,教她人活着要行善。她认真地问大家:“你说这怪不怪?”

  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座小草屋正合适。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上去倒不少,破纸箱子,烂塑料袋,盆盆罐罐,针头线脑。带豁口子的大瓷碗不舍得丢,缺了齿的梳子也保存着。老伴去世后,工资停发,她按照老伴说的,没去求人家照顾,就靠到山下卖点杏、卖点梨、捡塑料瓶子卖废品度日。其实钱对她好像也没有多少用处,在大山里,只要手脚勤快,就啥都有。方桌底下满满一篮子婆婆丁,是她刚剜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