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苹果一样

  太阳站了一天乏了,西斜到一边,晒出一高一低两个瘦小的人影在小吃街上走。

  一个声音穿过人群,敏锐地钻进那两人的耳朵里,“哎,樊老板下班了吗?”

  樊启章一回头,一脸惊喜的笑容,答:“我们下班了,你不下班吗?”

  赛买提背着手,近100公斤的体重骄傲地挺立在烤肉炉后。他耸了耸肩,饶有趣味地挑了一下浓眉,又挤了下眼,说:“你们一家人嘛,像苹果一样。”樊启章惊骇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不自然地回问:“什么苹果?”赛买提歪着脑袋,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苹果。苹果?再看赛买提,他已把笑脸投向了另一个熟人。樊启章和妻子继续向前走。妻子边走边埋怨,说:“都怪你。”又说:“为什么不直接向他要钱?”樊启章不耐烦地回她说:“你没听他说苹果吗?”

  赛买提买了樊启章店里的鞋,迟迟没有付钱,两人是有意来路过的。

  次日,樊启章去找卖干果的哈斯提尔问了,那边回答说,苹果在维语里面没有别的意思。这答案并不能让他们满意,反倒让他们觉着自己吃了某种哑巴亏。这些日子生意清淡,有大把的时间用来胡思乱想。樊启章的妻子特地翻了旧历,那天是阴历四月初一。月头第一天就欠了账,可不这个月生意差吗?

  夫妻俩为这笔欠款没少吵架。

  这天又唠叨起来,咬牙切齿地恨了几句。谁知一回头,赛买提的妻子古丽米娜竟然就在店里站着。

  古丽米娜是对得起妖娆这个词的。从身形到脸部轮廓,线条分明。发黑唇红,颜色也分明。她只管看货架上的鞋,樊启章夫妻却受了惊吓,全忘了要讨债。古丽米娜很快锁定了一双长靴,一边试穿,一边唠唠叨叨地讲,晚上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新买的裙子需要一双靴子配。樊启章听了这话,总算放下悬着的心,远远地坐回收银台后。他看着妻子前后忙活,心里飞快地算好了两双鞋合计该付的钱。他要严肃地摆出老板的派头,防止古丽米娜跟他耍赖少付钱。其实赛买提和古丽米娜夫妻俩至多算是熟客,却仿佛是多要好的朋友似的。古丽米娜试好靴子后,来到樊启章面前,先妩媚地瞪他一眼,然后撇嘴一笑,说:“放心,钱一分不少。”樊启章尴尬地咧开了嘴,但又极快地闭上了。古丽米娜完全没有打开包拿钱的意思。果然,她接着说:“两双鞋子一分不少,过几天一起付钱。”

  樊启章果断地说:“那不行。”

  古丽米娜说:“行,靴子白白地站在架子上,还不如穿到我的脚上,钱晚几天给,又不是不给。”她话没说完,拎起鞋子跑出了门。

  “不行,不行。”

  夫妻俩措手不及,追出门去,古丽米娜已钻进了一辆宝蓝色的甲壳虫式的小汽车。而开车的人正是赛买提。不知是因为对欠账感到不好意思,还是车太小,赛买提困难地从车窗里伸出甜蜜的笑脸,说:“老朋友,走,一起参加婚礼去。”樊启章是爱面子的,只好摆手摇头表示不去。赛买提表示遗憾地撇了撇嘴,将头缩回了车里。小汽车擦洗得很光亮,却是有病的,咳嗽了两声才上了路。樊启章气呼呼地跟妻子说:“这个车子,肯定是便宜买来的二手货。”妻子说:“我就不信他过几天能把钱送来,要不要打个赌?”

  果然,一周又过去了仍不见赛买提和古丽米娜来付钱。妻子说,她现在明白苹果的意思了,就是随便咬,好欺负。樊启章说她是胡扯,赛买提没那么高的汉语水平,不过是随口乱说了一句。话是这样说,两人还是决定,由樊启章天天去赛买提的饭馆吃饭,看他好不好意思。

  樊启章夫妻俩是从内地来新疆的,从前给亲戚打工,自己独立开店不到两年时间,平日里朴素勤俭,下馆子顶多吃个凉皮、牛肉面。赛买提的饭馆卖的是抓饭和拌面,现在抓饭拌面都涨成什么价了?樊启章还真不知道涨到了多少,只知道很贵。但,再贵也没鞋子贵。

  饭馆门口,一边架着口大锅,里面是粒粒松散而油光的抓饭;另一边,是一个两米多长的大烤肉架,一缕缕青烟将烤肉的香味散播到整条街的空气中。旁边有只大缸,种着一棵长着懒散大叶的无花果树。

  樊启章一进门吃了一惊。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除了两幅伊斯兰味浓郁的油画,从墙纸到吊灯,以及棕红的木地板和铁艺隔断,全是欧式的。这装修得花多少钱?古丽米娜也是欧式打扮,棕黄色卷发高高盘在头顶,黑色套裙,脚上是没付钱的棕黄色长靴。

  古丽米娜亲自替他擦出一张桌子,一边倒茶一边问:“樊老板,我们抓饭有,拌面有,丁丁炒面也有,馕坑肉也有,你啥东西想吃?”

  樊启章来时已计划好了,要一份抓饭,自己吃一半,剩下的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