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读书比作“找情人”,如此超凡脱俗的神来之喻,并不是我的发明。这个说法的专利权属于现代文学大师林语堂。林语堂一生读书破万卷,却从不打算焚香沐浴、正襟危坐,大约很有一些找“情人”的艳遇经历,方把自古文人认为很严肃的读书问题举重若轻地戏称为“找情人”。仔细想来,又绝非无稽之“笑谈”。茫茫书海里,读书人懂得不可乱撞,也不可能见谁爱谁,而总要有所寻觅和挑选,找到自己中意的对象,才会一拍即合,进而心心相印。林语堂的这种表达显示了他惯常的幽默,其中确不乏耐人寻味之处。我想,凡是曾经迷恋过一些作家、一些作品的读者,都会有一番同感。
17世纪英国剧作家范伯鲁通过角色说过一句有趣的话:“读书是以别人的脑筋制造出的东西来自娱。”话里或许有讽喻之味,但我却愿意理解为善意。好在这种“自娱”多出自每个人的本意,也就欣欣然,陶陶然。不过还应警惕的是,读书一旦陷入盲目,事情就变得有些可怕。其实书不一定读得越多才越好,关键是要“情投意合”,取其精华,钟情所爱,才不会视读书为负担,更不会与读书的初衷背道而驰。中国古人一直强调“开卷有益”,这种笼统说法有似是而非之嫌,是可以推敲的。我想,即使那些天才、通才、怪才,什么书都不加选择地拿来就读,带来的肯定不都是好效果。哲学家叔本华认为,不论何时,凡为大多数读者所欢迎的书,切勿贸然来读,可以理解为即使是很火的畅销书,也不一定适宜于一切人。这句话对于当今时代的热销和炒作,不失为一个警诫,真正的读书人,不会跟风似的爱上某位“大众情人”。同时,即使是一些独特的、超凡的书,叔本华也主张少读,“读书愈多,或整天沉浸于读书的人,虽然可以修养精神,但他的思维能力必将渐次丧失,此犹如常骑马的人步行能力必定较差,道理相同。”甚至他还有一个比较极端的比喻,读书意味着利用别人的头脑来代替自己的头脑。说到底,读书是一种独立、审美的精神活动,没有必要为了任何目的而追赶潮流。
如此看来,人与书打交道,也要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法则,除了不得已的情况下(比如应付考试),读书切不可变成一种折磨自己的强迫行为。古时候为了科举仕途,不知多少人苦读寒窗,悬梁刺骨,两耳不闻天下事,像鲁迅笔下的孔已己,读书读得发呆、发迂、发痴,非但没有尝到读书的乐趣,反而变成无用的书虫子。
很显然,不读书不行,死读书也没有出息。把读书比作“找情人”,关键要掌握两个字:“找”与“情”。既然是“找情人”,当然要有所选择,不可太滥;一旦“情”有所属,“情”有独钟,则必然会想方设法与之相会、沟通,达到情投意合,形成互动。当然也有堪称“情种”的作家。伍尔夫很喜欢谈读书,她的阅读需求量很大,可不会局限于某位“情人”,在其长篇小说《奥兰多》的自序中,伍尔夫认为,“任何人的读书和写作,都不免会受惠于八个前辈作家,而这只是‘一时能想到的头几个’。”及至年龄增长,视野拓宽,经历复杂,对于变幻莫测的人生世界有了崭新的认识与切肤的体验,这时候发生一些“移情别恋”,也属人之常情。其实,我相信不少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有的书,少年时读得津津有味,有的书,青年时读得荡气回肠,中年后再翻开那书,却味同嚼蜡,感觉全无,实在打不起精神读下去,何以至此,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这时候,不觉之间已经有新的书掌控了你的阅读趣味。如此数番的“喜新厌旧”,人的精神世界便一天天丰富起来,经得住岁月的风风雨雨。一般说来,人至黄昏晚景,趣味情感会越发稳固,这时候的“情人”也往往会成为白头偕老的伴侣。不过也有因过于“滥情”,读过太多的书,而丧失了“爱”的能力者,比如文学大师艾略特就曾经如此感慨:“变成职业作家以后要付出的主要代价是读任何东西都不再感到乐趣。”这当然属于另一番滋味的特例。
全球化的信息时代,坐禅式的读书日益成为古老的童话。未来世界我们还能把多少时间、精力、热情献给书本“情人”?这是无法预见的事情。不过我相信,作为人类知识的最重要载体,书籍的功能绝不会丧失。能够从“知识爆炸”之中寻觅知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