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记忆

  “打饼”雀香

  1969年初我下乡插队,箱子里上面放一套“毛选”四卷,箱底藏一套《三国演义》。“毛选”是当众读,《三国演义》是偷着看。实话实说,前者记住了重要篇目,名段能背诵若干;后者则能在地头、饲养室给社员连着说“三国”。

  一来二去,大队知道我肚子里有点“墨水”,就让我当通讯员,给县广播站和报社写稿。这活计可不错,大队干部说一声:把那件事写写。好咧,我就可以一天不下地,穿得干净些在家或在大队部写,给记10分工。两天,20分工。三天,人家说:“你懒媳妇拉线屎还写起没完呀!”由于上稿率高,转年春末,公社建广播站,就抽了我去,一天给5毛钱“误工补贴”。当时,还没有知青“选调”一说,众弟兄全在队里苦熬岁月,我一下“脱产”吃住在公社,全县独一份,谁见谁羡慕。

  那年月山区穷社员日子苦,我插队的地方更穷更苦:一年四季,能稀粥不断喝,就是好生活了。粥是小米、高粱米粥,稀到什么程度?盛粥时,“盆里照着碗”;喝粥时,“碗里照见人”。所以,我到公社后跟干部在伙房吃饭,能吃高粱米干饭不说,隔几天还能吃顿白面,那就是社员过年的日子了。

  当时公社脱产干部,每人每月30斤粮食定量中,有6斤为白面。这6斤,就足以让他和家人自豪,让社员羡慕得发狂。公社伙房的柴禾从集上买,有个老汉每个集带一傻儿子各挑一担柴送来。有一次傻儿子见到公社干部吃饼,就不走说:“雀香的,想吃。”“雀香”雀音念“桥”,“很”、“太”的意思。老汉咣咣给了儿子两脚,骂:“想吃?吃你娘个干巴咂儿!养你这么个东西,这辈子甭想吃上打饼!”

  他说的“打饼”,就是大铁锅烙饼。饼烙好,要抓几张立着磕,用手拍“打”,以使饼心离层。因本地不产麦,面极少,缺乏做面食的实践。蒸馒头发面使碱,麻烦。捞面条,不少面融于汤,浪费。一来二去,这个地方就觉得“打饼”省事又好吃。打时面里抹油撒盐,烙时锅里多放点油,两面烙黄,外焦里嫩,其实就是今天饭馆里的家常饼。

  老汉为何踢儿子?全因为公社干部吃饼的场面太“奢侈”,让社员心里难以承受:除了冬天,但凡天气好些,公社干部吃饭特别是午饭都在院里、在树荫下或蹲着或站着吃。吃饼时就不做菜了,配小米粥。比较帅的“吃姿”,是一手掐着饼嚼,一手端粥。左一口,右一口,八丈远看着都能觉出那是香得不得了。之前有一次我往公社送稿子,正赶上饭顿,文教助理边吃边让我翻稿给他看。近在咫尺,他那里满嘴油汪汪,我这里饥肠辘辘,一下子我就明白了陈胜吴广为何起义了。还好,那饼二两一张,不大,助理伸了几下细脖,就吃没了。时间若再长些,我可能就坚持不住了。伙房打饼有数,一人两张,他那天吃一张,跟旁人说:“老娘下个月过生日。”

  这话您可能就听不懂了。老何懂:他娘过生日,他最起码得带几斤白面回去孝敬老娘。公社干部是一个大粮本,统一从粮站买回存在伙房。如果这个月你吃3斤细粮,就可以交面钱从伙房称走3斤白面。如果想把6斤面全拿回家,伙房打饼时,你得提前说我不吃。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时当地人串亲戚,妇女挎的小筐里有一个长方纸包。一开始不知是何物,房东家收了一包(礼),打开看,就是白面,都变灰色了,打糨子都不黏,说不定转了多少道手了。日后知青带去了挂面,山里人都惊呆了:天底下还有这么溜光锃亮的面条,这东西能吃吗?有几年,挂面是山里礼品中的佳品,送两斤挂面,赶上后来送两瓶茅台了。

  公社伙房就一位老师傅,岁数搁现在看不大,50多岁,在当时就觉得挺老了。隔几天打一次饼,是他最忙的活儿。不像熬粥焖饭,下了米一点火得了。早先是妇联主任帮厨,这位老姐是“铁姑娘”出身,手重脚沉腚大,不是踢瓶子就是撞锅台,有一次一屁股差点把老师傅撞大锅里去。把老头吓坏了,正好我到公社,就让我帮厨了。我在家常看我妈做饭,这点活儿不算个啥,很快就从烧火升到主厨,我“打”出来的饼,比老师傅做的还好吃。咋回事呢?我舍得放油。

  又到集日,又赶上伙房打饼,老汉和儿子又来送柴,这回老汉没让他儿子进院。那天老师傅心口疼,是我一个人干的,把我忙傻了,一人俩饼,分到最后我自己剩一个,还不能问谁多一个。拎着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