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用什么来慰藉地震后的昭通?用什么来安息死难者的灵魂?
这样的呼告,与坍塌的房屋、被掩埋的寨子、劫后余生的灾民一起,连日来浸泡在灾区的雨水中,浸泡在悲伤的泪水中。
我去年腊月二十六日病逝的母亲,安葬在她生活了一辈子、只在晚年离开过3年的寨子旁边。安葬母亲的那座小山冈,由无数层从峡谷深处向上延伸叠加的悬崖和陡坡托起,但愿安息于地下的母亲免受这次地震的惊吓。
当我发出这样的呼告时,想起小时候自己母亲为我喊魂。母亲见我面黄肌瘦、神思恍惚,就认为我在外面受了惊吓,以至于魂飞魄散、魂不守舍,于是给我喊魂。孩子魂丢了,母亲把孩子的魂喊回来,这种风俗在寨子里世代相传,只是每个母亲都有自己的喊法。在沟沟坎坎丢了魂,在坡坡岩岩丢了魂,在睡梦之中丢了魂,在心神低的时候丢了魂……所有的母亲最后都要呼喊孩子的名字,叫他回家。
2014年8月3日16时30分,一场6.5级的地震,给昭通市鲁甸县龙头山和周边镇,以及相邻的巧家县、曲靖市会泽县多镇,带来灭顶之灾。短短数秒之后,寨子里土筑的房子、集镇上砖垒的房子,纷纷轰然坍塌,一些山体突然下滑,一个又一个寨子被一笔抹去,几乎不留痕迹,多少生命埋魂其中。滑坡的山体阻断多段公路,埋没了行驶至此的车辆和行人,也阻断了牛栏江,形成威胁巨大的堰塞湖。
多少个家庭,就这样没了。多少人,就这样成了亡魂。
截至8月8日15时,这次地震已造成617人死亡,112人失踪。死难者的人数,还将随着救援的推进、清理工作的完成而增加,也不可避免地随着幸存者的记忆和家人的寻找而增加。母亲失去了孩子,孩子失去了母亲……不幸的人们,失去了亲人,甚至失去了整个家庭。
很难再有人为死难者喊魂了。即使有,阴阳相隔,再也不能叫他回家了。
二
历史告诉人们,那里不仅地震多发,而且山河破碎。位于震中的龙头山,开采银矿的历史悠久得难以准确追溯,曾出现过乾嘉大旺,所产银两支撑大清王朝财政逾百年之久。可以肯定,在开采银矿之前,龙头山并非荒无人烟之地。银矿最兴旺的时候,那里虽是穷山恶水,却涌进外来矿工10多万人,设有多个相当于现在的商会的组织,这些组织一般都建有会馆,比较著名的就有八大会馆,均以省名命名,如湖南会馆、山西会馆,等等。对于绝大多数矿工来说,采矿挣到的血汗钱只可养家糊口,不可能发财暴富,因而,当矿源枯竭、采矿业衰败之后,他们竟然身无分文,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了,只得在采矿留下的废墟之上安下家来。于是,经过若干代人繁衍生息,那里就成了原住民和外来者共同的故乡。尽管那里确实不太适合人类居住,但祖先以此为故乡,后人又怎能抱怨呢?再说,坦荡的平原上和平稳的坝子中有人居住,这是历史和现实的一面;历史和现实的另一面是,倾斜的山坡上和陡峭的悬崖边也有人居住。这些年,在城镇化和工业化进程中的青壮年农民,几乎所有男性和大多数女性,都长期离家在外打工,寨子因此变得空虚,只剩下老人、孩子和少数走不开的年轻妇女。地震发生了,那些远走他乡的人们,成了幸运者。但外出打工者,迄今为止,都是寨子的候鸟,一到过年,总要历经千辛万苦回家,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彻底离开,不用再回来。因而,寨子无论有多空虚,都不会完全被遗弃,始终有人留守下来。随着时光的逝去,曾经的青壮年农民,在外打工耗尽了力气,不得不长期留在寨子里“养老”,其生命轨迹限定在寨子、庄稼地和集镇之间的范围内,故乡的家至少让他们心安。
但一时之间,地震却将曾经让他们心安的故乡变成了灾难现场。
如果料及地震一定要发生,那么,人们希望对故乡进行怎样的假定呢?
——处于震中区域的寨子被夷为平地,如果它们不是出现在历史上银矿的采空区,或许会安然无恙吧。但是,当地的人口平均密度为全省的两倍,山川大地能提供别的处所供村民栖居吗?
——被山体掩埋的寨子,要是祖先避开悬在头顶的岩石另择地方,兴许能逃过这一劫。问题是,他们到哪里去寻找一块安全的平地?
——坍塌的房屋,墙壁基本上是就地取材,用泥土舂筑而成,楼层和屋顶是在墙壁上安放木料搭成的,从力学的角度看,这样的建筑本身就不堪一击。位于公路沿线的房子,还算运输条件允许,终于使用烧制砖或免烧砖和水泥浆支砌墙体,但限于成本压缩,抗震结构也被减省了,甚至作为房顶的混凝土也是用木料和竹片摊上去的,里面没有一根钢筋。假使有足够的技术和资金支持,人们能将房屋修建得牢固一些,哪怕是采用造价相对较低、搬运材料切实可行的木架榫卯结构,也许很多人都可幸免于难。
三
在地方史志中,人们一直将龙头山银矿的开采,视为边地与中央王朝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