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定居点有舒适的生活,可在草地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格桑还是向往草地生活。暮春的一天,格桑、老额吉把家当装上勒勒车,赶着老牛离开了定居点。勒勒车后面是他们仅有的财富——一支并不算大的牛群、羊群。它们后边是那条神勇的牧羊犬阿立斯兰。
渐渐接近草地了。草地一片新绿,各种植被在阳光下展示着强劲的生命力。各式的野花开得浓郁而热烈,在阵阵微风中炫耀着热情奔放的色彩。那些正处在发育阶段的昆虫,在用实际行动欢迎突然闯进来的陌生客人。
牛、羊本不是善于奔跑的牲畜,可半年的圈养生活使它们无比渴望奔跑,它们兴奋地吼叫着,四蹄轻轻磕打着湿润的泥土。那庞大的牛身如影子滑过,似乎在暗示着它们原本身手敏捷,只不过是不善于表现自己罢了。倒是忠于职守的牧羊犬何立斯兰始终如一,紧紧护卫着掉队的羊羔。
暮春的阳光如慢腾腾的炉火,烘烤着身子,让人从外到内感到舒坦。格桑看了一眼老牛,闭上了双眼。额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被高原风与紫外线熏染成古铜色的脸上洋溢着微笑,她好像第一次走进草地,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景色。
老牛近20岁了。这个年龄在人类中相当于百岁。老牛少了青壮年桀骜不驯的性格,岁月留给它的是沉稳和一成不变的节奏。艰难的草地生活,不知疲倦的劳作,它与主人结下了深厚友谊。此时,两位老人把这次行动放心大胆地交给了老牛。老牛抬起硕大的头颅,茫然地看着远处,收回目光,迈开沉稳的四蹄。勒勒车发出“吱吱嘎嘎……”欢快的叫声,草地在它身下慢慢远去。
老牛沿着一条水流并不算大的小溪缓缓而行,十几年的草地生活让它认识到,无论它的主人还是它的同类都离不开水,那是它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茫茫草地中,溪水是它们的最终目标。
定居点消失了,蒙古包稀少了,四周是平坦的草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土丘。两位老人依靠勒勒车,双手抱在胸前,那热切的目光就像打量孩子,绽放出疼爱、欣喜的神情。是的,自从进入草地,两位老人脸上绽放出孩子般的笑容。或许是老了,身体无法承载长途迁徙,或许是因了勒勒车、牛羊的吟唱,两位老人渐渐进入了梦乡。
蓝蓝的天空下,青青的草地上,行走着一支孤独的迁徙队伍。一天里,他们没有遇到一个人,没有发现一座蒙古包,他们已进入了草地深处。
老牛收住四蹄,环顾着四周。这是一片坳地,一条河流温柔地劈开了四周的土丘,缓缓流过。老牛收回大头,回望着勒勒车上的主人。就在这时,格桑醒了,看看四周,又看看近处的溪水,很满意老牛的选择。格桑麻利得像个小伙子,“腾”的跳下了勒勒车,搀扶下老额吉。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地,而是今夜临时歇息之处。
格桑卸掉老牛,拿着铜壶向溪水走去。溪水附近有很多泉眼。它们终年往外喷涌,以少聚多,汇成溪水。溪水汇成河水。河水像玉带缠绕在草地上。
格桑回来时,额吉已经点燃了铁皮炉子。燃料是风干的牛粪和一些枯死掉的矮树丛,它们都来自于草地,经过一个完美的循环后,最终又回到草地,反哺着草地。
铁皮炉子冒出缕缕炊烟。金灿灿的余晖中,炊烟让人备感亲切。大概两位老人的出现,使这块平坦坳地结束了没有人烟的历史。不大一会儿,铜壶里飘出浓郁的醇香。这是混和了牛奶、茶、盐与水的奶茶芳香。这原本是几种不相干的物质,可自从被这个游牧民族融合之后,却有了神奇的味道。经历了无数岁月后,它散发独有的、历史的味道。
格桑从勒勒车上搬下毡包。今天晚上,两位老人就要睡在毡包里。尽管他们早已习惯这种生活,可经历了半年多的定居点生活之后,他们多少有些兴奋。
天际出现橘红色的晨光时,他们又上路了。又是近一天的行走,看不到人烟,看不到蒙古包……老牛有着极强的生物钟,黄昏时分,它停下了硕大的蹄子。
格桑举目四望,四周是一马平川的草地,北面有一道屏障似的土丘。土丘下面有条小河。格桑满意地点点头——这里就是他们的夏季营地。有草地,有水,就足够了。草地生活就这么简单。
两位老人开始了逐水草而息的生活。
清晨,牛群、羊群离开蒙古包,这原本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对草料有着不同的需求,自从进入草地深处后,倒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偶尔,它们会停下来,抬头看看彼此,仿佛怕一不小心失去了对方。牧羊犬阿立斯兰总是以后肢当座椅,坐在草丛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这虽是蛮荒之地,透着寂寞无聊的同时,也透着危险气息。草地生活太孤寂了。
黄昏,牛群回到蒙古包附近,额吉开始了她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刻——挤牛奶。如同琼浆乳液般的物质经过各种简陋工具,再加上几个流程,被做成各式各样的奶制品。它们依然保持着原有的色泽和浓香,只不过是形状发生了变化。
进入草地,格桑仿佛变成了小伙子,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像探险家,逐一走遍了四周的土丘。忠于职守的阿立斯兰不知是守护牲畜,还是照顾这位年迈的主人。阿立斯兰频频抽动鼻翼,深情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