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天早晨二狗的脸上都涂着厚厚的雪花膏，吸溜着鼻涕，从梦化蝶的课桌前走过。梦化蝶总是好奇地盯着二狗看，心想二狗也真是的，脸擦得像白色油漆一样，可脖子却灰涂涂的，反差太大，还不如脸上不涂抹雪花膏呢。二狗理解错了，以为梦化蝶对他有意思，于是，脸上的雪花膏越涂越厚，厚可成饼，落下能砸疼脚面。　　

　　二狗学习很努力，但脑子笨，成绩不佳，又来自贫困农村，满身没有值得炫耀的亮点。在这样的语境下，二狗做出如此滑稽之表演，无非是渴望被关注被羡慕被人爱。对此，很多同学讥讽嘲笑二狗，我却能理解。达尔文说：雄鸟求偶时，有靓丽羽毛的就展示它们的羽毛，有清脆嗓子的就唱起歌来，两者都没有，它们就会做出滑稽的动作。对这些“动作”，我们没有理由鄙视它们，嘲弄它们，恰好相反，正如卡夫卡所说的，这些“动作”无非是想获得人的本质——被人爱。
　　
　　梦化蝶是个微胖的女生，长相一般化，但招人喜欢。那年月，人们的衣着单调古板，可她却经常穿着橘黄色的外衣和高领的红色毛衣，显得高雅尊贵，与众不同。她很少说话，即使说话也是细声细语；她很少笑，即使笑也是掩口而笑；她很少在班级走动，即使走动也是碎步轻盈。她学习很努力，但考大学希望不大。她考不上大学不要紧，因为她是城镇户口，毕业可以接父亲的班，成为一个让农民孩子羡慕不已并为之苦苦奋斗的工人。
　　
　　谁也想不到农村来的二狗竟然喜欢上了城里女孩梦化蝶。
　　
　　那天，二狗前脚进教室，老师后脚就到了讲台，就在二狗即将走过梦化蝶课桌的一瞬间，全班人看得清清楚楚，二狗往梦化蝶的课桌上放了一本书。梦化蝶没有收起那本书，脸却红红的低下了。二狗呢，面无表情，没有人能猜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堂语文课，同学们听得一塌糊涂，每个人都在琢磨二狗，猜想二狗与梦化蝶是什么关系，更有一些男生心里愤愤不平：二狗，你一个泥腿子，学习也不优秀，凭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与蝶儿示好？
　　
　　下课后，一些男生硬拉着二狗上厕所，二狗说什么也不去，他知道大家想做什么问什么。女生就不同了，没人找梦化蝶到教室外活动，反倒仨一伙俩一串窃窃私语，还不时瞥一眼低头枯坐的梦化蝶。
　　
　　二狗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饭也没吃，就匆匆跑回宿舍，侧脸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一言不发。
　　
　　班长是二狗的同村好友，他来到二狗面前，四处撒目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便神秘兮兮地问二狗上午发生的事儿。二狗不吱声。班长把二狗的腿向床里推了推，坐在床边说，二狗呀，咱们农村孩子不容易呀，谁吃过咱们那样的苦遭过咱们那样的罪？冬天寝室像冰窖，晚上睡觉之前要把被脚扎好，然后人钻进被窝，再戴上棉帽子，早起要砸开冻结在洗脸盆里的冰，才能洗脸。吃的是啥呀？窝头。最好的伙食不过是一碗豆腐汤，还要从自家扛黄豆换豆腐票。你说，晚上哪个人不是学习到十一、二点钟，一夜也就睡五六个小时。为啥呢？图啥呢？不就是为了考上大学嘛！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儿，但愿我多虑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父母扎紧裤带是供你上学的，决不是让你来谈恋爱的！考不上大学，一切都是虚无的……

　　
　　班长低头说着，听见抽泣声，侧头一看，二狗满脸泪水，好像很委屈。班长说，我只是提醒你，也没说你一定与小梦谈恋爱了呀！二狗哽咽着说，这一页就让它翻过去吧，不要再提这件事儿……以后谁要再提这事儿，你帮我打一下埋伏，就说是你让我给小梦送的课本辅导书。班长幽幽点头。
　　
　　梦化蝶回到家，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躲进厕所偷看二狗给她那本书里夹的纸条。纸条上的内容简短，二狗只是希望自己考上大学后，能与梦化蝶成为终生朋友。并且说，喜欢一个人不是自己的错，是美丽之过。梦化蝶看完后，顺手把它丢进马桶，放水冲走了。过了很多年，梦化蝶说，当时自己很害怕，因为从来没有接到过情书，也有点“恨”二狗自作多情，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