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董桥
文/姚展雄
一
我以为,从林语堂、梁实秋、钱钟书、徐志摩、周作人、胡兰成、余光中、林清玄、余秋雨,自白话文以降,才子散文,董桥堪称翘楚。这并非因了柳苏先生曾经一脸真诚地奉劝:“你一定要看董桥”;亦不是余秋雨在书封上那极富诗意地褒奖:“名士情怀如窗外六朝之山,感性笔墨如檐下秦淮之水,一静一动,亦仁亦智,而这种组合居然完成于南洋和英伦之间,真是奇迹”,而是我读完董桥近乎所有的文章后所下的“判词”。
第一次读董桥是在十年前。一日,在西安北大街的“天德书屋”,触手翻到书架上的《董桥文录》,陈子善主编,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他的文章似酒,那种封存多年的老酒,酽酽的,浓得化不开,呷一口,便沉沉地醉了。我爱不释手,索性购回。书厚厚的,可以当枕头。从此,《董桥文录》成了我的“枕边书”。在“三更晓梦书作枕”的夜里,读上一两篇,自觉了无生趣的日子又生动了起来。喧嚣的红尘里,泛出一片清雅与瑰丽。后来,一碰到他的书就买,从《乡愁的理念》到《静观的固执》;从《董桥散文》到《文化眉批》;从《书城黄昏即事》到《文字是肉做的》;从《没有童谣的年代》到《回家的感觉真好》;从《品味历程》到《旧情解构》;从《从前》到《故事》……,十年下来,钱袋瘪了,脑袋却鲜活了起来。
二
董桥原名董存爵,1942年生,福建晋江人。早年就读于台湾成功大学外国语文学系,1975年入英国伦敦亚非学院研究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毕业后长期在香港和英国从事新闻出版工作,曾任《明报月刊》、《读者文摘》中文版总编辑,《苹果日报》社长。现居香港,退休后著书立说。
董桥自诩为“文化遗民”,是一位身怀雅趣而文章自成风格的名家,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的哺育,后较长时间旅居英伦,精读西方文化典籍,故淹贯博学,腹笥充盈,在他身上中西文化兼收并蓄,合璧交融,既体现了中国文人的雅趣与智慧,又不乏英国绅士般的风趣与幽默。
有人說他是中国文人的最后世家;有人说他是西洋绅士的东方显影。他歉难同意,一笑置之:”最要紧是有种!唱高调是放屁!”
董桥一生爱书爱朋友,玩古砚玩竹雕,文章写得少,却篇篇都出彩。他以文人的胸怀,学人的博识,书人的雅致和闲人的雍容,蕴孕出温润如玉的君子品格,在胸中养起“长剑一杯酒,高楼万里心”的一缕乾坤清气,“三十年恳拓,创造了一座风致隽永的文字花园”(陈义芝语),而我像一个寻幽探微的旅人,穿行在他词语的密密丛林里,流连忘返,一步三叹,力图从字里行间,窥探出他散文的奥秘。
三
董桥散文最显著的特点是“精致”二字。有人评为“虽好却小,虽小却好”,我以为,颇能搔到痒处。恰如苏州园林,边边角角都显出刻意与考究来,因而很是精致玲珑。他自述:“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我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我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董桥为文,倡导简洁,而“删除赘字!”正是求得文章简洁的不二法门。“铿然有力之文必简洁,一句之中无赘字,一段之中无赘句,犹如丹青无冗枝,机器无废件。此说不求作者下笔句句精短,摒弃细节,概而述之,但求字字有着落耳”。的确,董桥对文字的锤炼、甄别,达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颇有“苦吟诗人”贾岛的“推敲”功力。从“胴体”、“屠体”之辩,到“遗孀”、“寡妇”之别;从细细揣摩齐白石折扇上由“看云鬓”改为“加鸳被”以推敲笔底品味的历程,到独自体味“前尘影事”之“前”和“前仆后继”之“前”的细微差异,董桥保持了对文字的敏感,保持了中国文人对文字的“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传统。他数次提到被动语态中“被”的用法,认为一般句子中用“被”虽不违背语法,但“形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