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里住着个死人

快乐里住着个死人 
 
    长久地寻不着乐子,真把人闷死。桑树上长出的嗡嗡声诱引来一群孩童。我手持一根长竹竿,朝着声音的黑窠一杆捅去。他们的眼睛清澈,但是没有人告诉我从黑窠里喷出的一个嗡嗡声,正朝我急驰射来。我的面颊魔术般变得红肿不堪,左脸胖过右脸。逗得他们哈哈大笑,拼命往我脸上抹牙膏,把我当成了乐子。
  
    还是黑狗踏着阳光送来个消息,才转移过他们的注意力。黑狗说,二老爷死了。一个我们期盼以久的好消息,当即有人兴奋得狂奔滥跳。有人死真好,本村的更好。那些压抑在心间的梦想,终于有机会抛头露面,得以实现。
  
    不知道你那里的规矩如何,在我们那里,每逢有人老死,并不仅仅是关乎孝子一家的事,全大队的人都被拉入这个旋涡。倘若隔壁队的姓氏也相同,那么牵扯进来的人之多,有时占据整个村庄的过半,为孝家进行不计恩仇的义务劳动。当然,这班人再多也多不过来吃“豆腐”的人。亲戚自不必说,行亲也来得颇为壮观。几杆旗帜不足挂齿,要耍毛狮子,但这已经是陈年旧事了。赶时髦客气的话得舞龙灯,十三度的是小气鬼我们小孩连瞥都不瞥一眼,要二十度甚至更多才能引起我们的围观兴趣,尖声惊叫。但龙是哑巴,本身并不能制造声响效果,不能让我们疯狂,热血沸腾。敲锣打鼓的是一群牛一样的健壮汉子,他们翻山越岭,爬山涉水,头顶星光轰轰烈烈而来,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可名状的图案。他们都是码锄头铸成的好身手,如今拿根棒槌,一块薄铁,轻便如飞,多余的气力转化成震天撼地的声响。他们和和尚师傅里外相应,踏着硝烟和碎纸屑,铳的轰响,狗的咆哮,千万道眼神的注目轰轰烈烈而来。
 
    这还不算什么,如果死者的女婿,或者孙女婿……反正只要是亲戚,他们中随便一个有钱又图闹热的话,花几千块钱喊一支乐队来,他们会唱《纤夫的爱》,会唱《大花轿》,会唱《九妹》,歌声和电视里相差无几,大老远都有人赶过来看,想来又过不来的,是倒霉鬼,会灵魂出巧,流口水,发呆,失眠。捣蛋的灵魂会飞进唱歌人的喉咙里打个喷嚏,另对方的歌声嘎然而止,浮在空中,落入一片哈哈大笑声里,让人陷入窘迫,满脸胀红。无论怎样,这都是我们的快乐天堂。无辜的我们只好褪去清凉月光里的瘦小身影,陪他们熬夜,童年的心总是容易被人虏获。
  
    这时候,我们可以不用被逼着去砍柴,放牛,扯猪草,坐在书桌旁作铰尽脑汁的作业。大人们都帮孝家做事去了,觉都没得睡,眼睛红彤彤。即使牛在栏里哞哞叫,猪的叫声歇斯底里,老师的教鞭抽得手板啪啪直响,他们也没时间来训我们的。我们可以毫无顾及的去捡爆竹,陪放铳人放铳,打牌,打架,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那时候还不懂得吊毛,否则从十里八乡赶来的人中,总有个把漂亮姑娘。向她们抛个眉眼,送朵野花,是轻而易举之事。遗憾的是这事我们谁都没干,没赶上年龄。
  
    
    我们所干的只是上面叙述的事。但谁也觉察不到遗漏了什么。我们抢爆竹,敢拼老命。有时爆竹在地上响,还火光四射,我们将脱掉的外套罩在头上,当安全帽,当盾牌,喊“123”冲过去,四五个黑影齐刷刷地冲,似铁钉被磁石吸引。这难免要爆发一些摩擦。你踩痛我脚尖,我撞到你胳膊,你的胳膊撞到我的头,我的头在躬身的霎时顶到你屁股,另对方摔个素面朝天。旋即,力气大的打哭力气小的,气势凶的打哭胆小的。哭了的人要骂娘,骂娘对方再打,把那个哭声分贝打得老高,又骂出另外一些更脏更富有恶意的话。对方再打,哭声再次提高分贝,伴随着骂出另外一些更脏更富有恶意的话,对方再打……哭声老高,虽翘不到天上,但那个耀武扬威的家伙胆怯了,环视四周,不见有大人注意,于是再打,哭声的分贝已经达到极限,而这可怜的声音也被四围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