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我就同他吵了一架。
一上车就去了补票的7号车厢,补卧铺的人已经把补票台挤得水泄不通。夏末是出行的好季节,西宁回来的车是热线,我原本个子就矮,如此,一下就淹没在拥挤的气味和身形高大的一群男人中间。他们的手臂越过我的头顶,一个一个在我前面拿到了卧铺票。我烦躁起来,忍不住喊,能不能先来后到啊?但压根儿没有人听,终于等到列车长接过我手中的钱时,我已经站在那里被挤了近一个小时。
补了3号车厢的硬卧,拿着票,拎着硕大的行李箱艰难地穿过几节车厢,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在了4号和3号车厢的连接处。车厢里散发着阵阵方便面泡开后的气味,已经是午饭时间。我喘了口气,又走了两步,路过敞开的乘务员室时,被一个声音阻拦了。听到对方问,喂,你几号的?
站住,转头,看到狭小的空间里,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正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看着我。
男人略瘦,眼睛小小的,有些秃顶了,坐着也能感觉到身高的优势,眼神说不出是厌烦还是疲惫,边问我边肆意地吃着东西。
忽然有些生气,原本就为补票烦闷,又碰上这样的称呼和眼神,根本不知道他问什么。于是没好气地回,什么几号?不知道。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又说,我问你是几号?我的脸也冷着,但想了他问必定是有原因,或者是换牌吧。于是低头看手里已经捏皱了的车票,只写了车厢和下铺,有“补”的字样,并无卧铺号。又抬起头答,不知道几号。
他终于停止了咀嚼,一把将我的票拿过来,看了一眼,瞪我,不写着4号吗?什么叫不知道?
我的火也噌地上来了,当然是4号,不然我能往这走吗?谁知道你问的是车厢还是卧铺号?
他说你什么态度?这么厉害干吗?也猛地站起来,足足比我高了一头多,然后忽地伸出手来。
我的心一慌,本能闪躲了一下,说,你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对待乘客的吗?他却是伸手将挂在墙壁上的黑包拿下来,打开,一边拿了我的车票换牌,一边又瞪眼睛,我怎么对待乘客了?问你话还不说,脾气大得不行。
有你这样问的吗?我脾气大还是你脾气大,没见过你这样的乘务员……我接了牌,扫了一眼。心里还是气,口中也没有停下。
两人声音渐渐高起来,我越想越气,忽然喊,我投诉你!
随便你!他也不示弱。两个人都当真地生了气。旁边的乘客听到争执围过来,一个年轻的军官走到两人中间将他按下,说,师傅,先吃饭吧。然后拿起我的箱子扯着我朝4号车厢里面走去。
争执终究算是平息,我将东西放好,把自己摔在卧铺上,原本上车前有些饿了,这样一挤一闹,竟然什么都不再想吃。
埋头生气的时候,他从车厢里经过两次,一次打扫卫生,一次给下站下车的乘客换票。我看到他,眼皮都没有抬,他更不说什么,在我眼前把卫生收拾好,站起来离开。休息了一会儿,我的火气渐渐消去,拿着杯子去接水。
又看到了他,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他正站在那里抽烟,神情有些贪婪。必定是个嗜烟的男人,随意一扫,可以看到他的手指有些泛黄了,另一只手里捏着烟盒。他抽的是“白沙”,我认得那种烟,三块钱一盒,最普通的香烟,在公司,只有看大门的大爷才抽。
他也看到了我,面无表情,一口烟幽幽地吐出来。
回去睡了一会儿,天就渐渐黑了。起来吃晚饭,是自己带的面包和火腿。对面的两个男人在喝啤酒,吆喝着有些吵。然后我又看到他走过来,看到空的啤酒瓶,沉默地收进另一个袋子。离开后,听到两个男人说,现在的列车员也够可怜,工资低,又累,一个大男人还要干女人的活,铺床叠被的。现在连啤酒瓶子都收了卖钱……
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想起刚才高高大大的他弯腰捡酒瓶的情形,忽然就不想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