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喂!”山里人哟……
陈绪伟
我熟悉的那敞开喉咙的一声“嗬──喂!”这山回那山应。这便是山里打招呼、壮胆子、松筋骨、吐劳累最尽情的时刻。
初闻这声音,是“红海洋”年代,我从城里插队到凤凰山那“群峰之冠”、可“目断千村”的铁瓦殿下的渭溪公社金鱼四队。那时,山里的队长“嗬──喂,上坡了”的大嗓门能把山震颤;能把坡沟嗬绿又嗬黄,能把溪水嗬浑又嗬清。十年的山雨洗礼,才晓得没此本事当不了队长;才晓得山里把上班叫上坡,把下班叫“散伙啰”;才晓得山里干活没有八小时制,反正一天干到黑;反正是不下雨就得上坡,不能休息。眼熬凹了,腰累弯了,他们没有怨言。“不苦不累行吗?你们城里人就跟广播说的孔家二丘子(孔子)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张队长当时就这样再教育我。反正,懒汉在山里被人瞧不起!
十五年后我重返山里。山里再也听不见队长“嗬──喂,上坡了!”但一年四季“嗬──喂”声还是不断,因为还是忙。“昼出耕田夜桑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宋代诗人范大成《四时田园杂兴》其诗句正是这山里的真实写照。“看你们城里人如今有时间打架惹事,还不如再来个上山下乡,接收山里人再教育,也帮我们学点技术,办个桑茶桐的啥厂子!”原来的张队长如今的张老汉,见到我顿生这样新奇的想法。
张老汉还说:山里人省俭惯了,穿暖和吃饱就行,不会花几十元几百元买假货,挨“宰”;山里青山清水,不象城里受洋罪,吃灰尘,还得那个“岩”(癌)的症……
在山里,我长见识了,这山里人如今老子嗬喂不如儿子嗬喂。老子骂儿子:我字不识一个也过一辈子,念书有屁用!儿子顶老子一句,你一辈子受穷就是肇了不识字的活,背了不识字的实!末了,老子还得给儿子准备念书的学费钱。老子吵儿子:我种了一辈子庄稼,没见过你有点文化就做怪了,打粪坨坨(营养钵)点苞谷,算哪门子庄稼人!儿子不理视老子,照干,秋后收获一亩顶三亩,老子则喜得合不拢嘴。老子教训儿子:生两个女算啥,你敢断香火,我就死给你看。儿子顶一句:计划生育是国策,我叫我的媳妇动手术,管你啥事!老子见训不服儿子,连忙宰鸡叫老婆子熬汤给结了扎的儿媳妇补身子…
过去,现在,山里人哟!嗬喂的生命都在大地上……
1993年10月9日发表于《安康日报》文学专版(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