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在故乡的土坡泥沟里接受生活的启蒙教育。天很蓝,风也清,人性自然都没有污染过的痕迹,可这似乎无补于我稚嫩肉体的疲倦与精神的焦渴。该读的书似已读完,求学无望,招工无门,连出门流浪的向往也成为梦想。泥水里浸泡青春的日子又实在于心不甘,爱与恨的冲撞使我的灵与肉在每一个朝朝暮暮里都受到了庄严的洗礼和挑战,我自认为活得很累很无聊。
一个春天的早晨,当我撑起慵倦的身体走出户外,准备作些筋骨运动的时候,忽然从头顶的天野树丛中泻下一串美丽的鸟音。这鸟音婉约而躁动,沉雄而情深,如响箭,自远方射来,带有无声的热切和韵味,满含生命的启唤和挑拨,神迷幽远,旷世惊魂。我被深深地惊奋、感染了。一瞬间,心中被神奇地注满了异样的冲动,灰暗的心胸一下子亮堂起来,干瘦的筋肉里骤然间暴涨起莫名的振奋,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旷达和乐观,下意识地为自己心灵的下作而脸红。我急忙抬起头来,想一睹鸟儿的芳容。很失望,只见屋前清风依旧,晨雾依旧,除去柳色又深一层之外,没有任何动静。远处,几只早起觅食的麻雀从天边剪剪滑过,留下一道美丽弧线。一二村童农叟荷锄拎筐走向田野,身后浮升起宁静乡村特有的团团氤氲之气……
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曾启唤过我,撩拨过我心魂的神秘鸟音也淡淡远去了,像夕阳下的一片红浪终于消失在天的尽头。生活却是流动的,犹如一条河,越过了一个个石卵沙洲之后,还是要向前去的,便免不了有风浪和回流。在以后的日子里,当我在升学、择业、生活诸方面遇到困顿的时候,当我在生存空间与心灵空间的夹缝中莫可奈何的时候,总会不期然地碰到类似鸟音的殊遇:秋阳下陌生少女无意间抛来的片刻凝视,寒夜里月台上亲人的默默送别,间或友朋间一次赤诚的对话,西窗下树叶依偎灯光的点点温情,都会像一泓清流,使我失血的心空骤然间升腾起一片和暖霞彩,一股温馨的暗流,也就平添一份慰藉,一份责任和庄重,从而也就拥有无数个美妙的瞬间,无数个平凡的辉煌。正是这几多无数构成的永恒,才推我走向这生命历程的三十年。
哪位哲人说过:生活是苦乐变奏的,在人生的苦旅,美妙的瞬间是不可离却的。它使跋涉者有了前行的勇气,使创造者有了再创造酌冲动。而这瞬间,只要你留意并珍视,它就可能在你行色匆匆的步履中写出人生的丰满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