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
山脚下,四周都是浓荫蔽日的桂花树,每一棵都有十几米高,亭亭华盖,郁郁郁葱葱,长得高大雄伟。我还听到了山间溪水的流动声,不知是在哪一个地方奔流。要想去保国寺,还得沿着这条宽阔的石阶路一直向上,而这山路的两旁,竟也是一棵棵挺拔的桂树,只是不在秋日的时节,闻不到满山满树甜润的香味。
走在去寺的途中,回廊曲折,山路向上,路旁还有一水潭,名灵龙泉,泉自石刻龙头中流入山谷,潺潺作响,于空山之中更添幽静之感。时不多久,就走完石阶,眼前霍然开朗,在一大块山腹平地之间,保国寺的山门已是近在眼前了。
我所处的山被称之为灵山,也称骠骑山,周围右有狮子岩,西有马鞍山,寺在周围诸山怀抱之中,故有“寺藏山腹不知门”之说。相传东汉光武帝时有膘骑将军之子,在此弃官隐居,因此保国寺曾被称为“灵山寺”和“骠骑将军庙”。古诗曾云:骠骑旧居何处寻,回廊曲折即山林,遗容犹见英灵在,大树流芳共此心。保国寺曾一度被毁,唐广明元年重建,并有了唐禧宗李儇题名的保国寺。
山门在丽日睛空之下,飞檐耸脊,庄重古朴,“古刹重辉”四字匾额高悬,分外的引人注目。走进保国寺的天王殿,但见里面空空,不塑一尊金刚,也没有一尊佛像,而且光线幽暗,给人以空落的感觉。天王殿是宣统年间的建筑,殿后还有一个荷花池。
再拾级而上,就是保国寺的大雄宝殿了。正是这座独特的大殿,使宁波保国寺被国务院在一九六一年三月四日,列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中。大雄宝殿内也没有一尊菩萨,与一般的寺庙迥然相异,这是因为没有了菩萨也就没有了香火,也就不易引起火灾,可以长久地保持这座大殿独特的建筑风格和精湛的工艺技术。
这座大雄宝殿建造于北宋大中祥符六年,至今已有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故有祥符千载永留名之说。大殿的全部结构皆用斗拱之间的巧妙衔接和精确的铆接技术,没有用一枚钉子,就将建筑物的各个构件牢固地结合在一起,托住了整个殿堂屋顶约五十吨的重量。它在我国南方潮湿多雨的江南地区,历经一千多年而依然保存完好,足民证明我国当时建筑力学计算方面的高超水平。我仰望屋顶,意会了《阿房宫赋》中钩心斗角的本义,竟然可以是如此的和谐与坚固。
在殿的天花板上,有三个并列的图形精巧的镂空藻井,它是用来挂长命灯的。古代的木匠用这三个藻井遮住了大殿的梁架,下面不容易看到,所以这大雄宝殿又被称为无梁殿。
这大殿里粗大的八瓣柱形的木柱也很有意思。这木柱采用八瓣柱形,其实是用八根小木料代替大木柱,既显得外形美观,又结实耐用。而这八根木料之中,真正承受屋顶重量的只有四根小木料,一空一实相隔而成,只要用手拍打一下,听听声音就会知道了。 更出人意外的,是这每根八瓣柱形的大木柱都不是垂直地面的,它们都是由四周向中间倾斜,整个外形看起来是下大上小,呈圆锥形。这样的建筑结构,使它的防风抗震能力大为增强。而这独辟蹊径的构造设计,当时的这位大师是如何谨言慎行地精打细算的?
保国寺的大雄宝殿还有一个特色也很有趣,那就是它的不对称性。在屋顶的上面,仔细瞧去,那支撑屋顶重量的斗拱,左边的有七级,而右边的却有八级,沿着这中间的两根圆柱望上去,就会发现一根圆柱上面顶的是木头,而右边圆柱上顶的却是一块石头。再有这八瓣柱形木柱下面的石座,有的是须弥座,有的是覆盆座,在我国其它各处的寺院之中,那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大殿的。
而最令人惊奇的现象,就是这座大殿在建成的一千多年来,殿内鸟不栖、虫不蛀、鼠不入、灰不积,整个大殿内十分清洁,各个角落里都见不到鸟雀和蚁虫。对于这个有趣的原因,现在还没能够揭示出其中的秘密。现只有二种广泛流传的解释,一是说这大雄宝殿的建筑木料是选用产自台湾中部的黄桧树,树龄已达七十五年,这种木料能散发出一种刺激性的气味,使鸟雀蚁虫避而远之;另一种解释是这外亮里暗、构造独特的斗拱会产生一种气涡,不利于鸟雀的生存。
大殿最后的一个特点,是它的径深大于面宽,这在一般的寺庙中也是少见的,它同这斗拱结构一样,据传是来自于北宋时一本建筑典籍《刑造法识》,它也体现了北宋建筑的特点,只可惜此书未能流传至今。这神奇奥妙的斗拱结构,现在也没人能够知道其中连接的秘密。在屋顶的一个角落上,如今还遗落着一块木构件,那是一位国内高等学府的建筑学教授,在此参详三月后,画了无数图纸,在拆下来研究后重又装上,但无论怎样装配,这斗拱最终还是多出了一块木料。
走出这令为观止的大殿,再往上就是藏经楼了,它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里面只藏有一部佛经,那就是佛教典籍《大藏经》,这部经书共有七千二百四十卷,是清朝乾隆年间印刷的,当时只木刻了一百五十套。
我已经来过保国寺数次了,每次带来的感受都不一样。走上狮岩峰上的“多姣亭”,登亭远眺,江南的秀水碧野无边无际,灰色屋舍,曲折河流,仿佛皆在指顾之间。山中有若隐若现的小路蜿蜒向上,我直向峰顶,在一个转折之处,我回望来时之景。
淡黄色的寺院就在山腰之中,已历经千年真正的风雨。
迎面有山间的风吹来,带动我单薄的衣衫,看着这灵山的草木,我感到无论是在哪一个山林,哪一个走过的溪畔,总会有寺院冷冷清清地散落其中,那儿有平静的欲望,有严谨的自律,与我背后都市的熙熙攘攘遥遥相对,仿佛暗示了人生的另一个方向,尽管彼此从不相容,相互对立,然而却又是如此谐合,绵延至今。
就象青葱的河山,不是那样的博大而长久?这就映照出你的渺小和恍惚;冷清的保国寺,也不是那样的沉默而宽容,这就诉说着你的浮躁和扰攘。
也曾想到过,也许真的会在某一时候走进寺里,去参悟生命中已经过去和即将来临的因缘,但是二十余年来,我可曾真带着这样心思而踏上过这些石级?除了心存一念之外,便没有凭据,诚如诗日:悠扬归梦惟灯见,迁徙生涯独自知!
而当我站在这山中,面对着这依旧的山林和寺院,这岁月仿佛就没有流逝,诚然岁月只是对于变迁着的生命来说,才是流逝的。那么,当我重登灵山的时候,或许就会觉得,我置身于这个社会,机会层出不穷、人事错综复杂、行业精密分工、生活紧锣密鼓的时代,在这样一个夏日午后,想起自己的愿望如何变成呆板的记忆,我感到自惭形秽;面对着不可预知的未来,无论你以为前程似锦,还是心灰意冷,美好的岁月早已长留身后,我只知道往前走,却看不到栖息的堤岸。
身旁的一棵小树,淋浴于日月的恩泽之间,是那样的自由和茁壮,也从没有过我的牵挂、担忧和多虑,生命只是一种一如既往向上的追求。记起了一句古人留下的警语: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卑者自隘;风花雪月本闲,而劳者自冗。太多的索取和善感,只能留下太多的遗憾和悲伤。
风吹过来了,遮住阳光的白云也正在缓缓散开,蔚蓝的天穹安祥宁和,有清越的铜钟声在山间回荡,一声一声,至刚而又至柔。